2017年9月6日 星期三

燃燒的薔薇,夢想的灰燼

網誌書寫復健互助會 # Day6
               電影《燃燒的薔薇》(Brucio nel vento)改編自雅歌塔‧克里斯多夫的小說《昨日》,畫面一開始,是一個詭異的幻想世界,老虎、鳥、樹林。要求主角多比亞彈琴的老虎,被琴聲殺死的鳥兒,使多比亞雙手在恐懼中,感受到絲緞般光滑與虎毛的柔順。「來些音樂吧!最好是鋼琴,彈吧!」老虎說。流動的虎紋變成滑溜的黑白琴鍵,把主角喃喃自語的幻想變成漂亮、詩意,模糊又清楚的畫面。

               然後,幻想退去,多比亞,開始抱怨他無味又機械的生活。


              「今天,我又開始了愚蠢的生活步調:早上五點起床,趕巴士,打卡,在同樣的零件上鑽同樣的孔。賺到剛好足夠溫飽的錢來圖溫飽,在某地尋個棲身之處,才有可能在明日開始同樣的生活。」

                今日乏味的生活和努力只是為了明天自另一個同樣乏味的日子。而他唯一做的反抗就是寫作,作奇怪且困擾自己的惡夢,或是在大風中獨行。沒錯,唯一的反抗叫遺忘,叫逃離。把自己遺忘在世界中然後逃走。

              「走在風裡是唯有在獨處時才能做的事。」

                另一件可以做的事,是坐在石椅上哭泣,搭巴士遠走,在終點站下車,在林中疾走至倒下,想像自己的死亡。

                反抗的方式是:不顧一切的遠走。

                天陰的雨日,乘巴士一路往下,在自己的憂鬱上旅行。細雨、灰色的天空、狂風下無人的街道。心目中理想的憂愁風景。哭泣不是因為悲傷或快樂而是忘了如何快樂和悲傷。他們說:「能活著,健康而有工作應該知足,所以你沒有理由和立場悲傷。」可是,你發現也沒有理由快樂。笑不出來,哭不出來,但是不哭一下,幾乎要忘記自己還是個人。於是,搭著巴士,多比亞,渴望死去。淋雨疾行染上肺炎,翹班,他所做的反抗是:什麼也沒做,做了也等於沒做。

               當你不知道這一切有什麼意義,不明白為什麼而活,你會一遍一遍把任何小動作細緻化。強迫自己注意每個平常的動作,把生活當成一場戲在演,你是一個確實執行動作的演員,因為劇本是別人寫的,這樣想,便可以擺脫「你應該要去改變」的責任,在寂寞中等待死亡,原諒自己的無能。模糊地,你知道有一種更好的生活,同樣地,你也缺乏想像力,無法在勾勒出更清楚的輪廓。

               你就只是──剛剛好活著。

                沒有能力去滿足慾望或理想,但也不是真正一無所有,讓你有不顧一切反擊的決心。恰好被繩子綁在懸崖邊,並不會粉身碎骨,你背對著它,根本不知道背後就是萬丈深淵。

              如果你曾明白背後的險惡,會盡一切力量逃開,但我們不曾察覺。

             「我用機械在同樣的機械上鑽孔,在同樣的零件上鑽同樣的孔,十年來一直如此。我們的工作可以歸納成這樣:把零件放進機器裡,踩踏板。」

               這事實會讓你心驚,世界上有沒有你,並沒有關係,誰都可以取代你,工作無法讓你肯定自身價值,最後,你不再相信自己有任何力量來推動世界,改變自己的生活。任誰都可以輕易接手你正在做的蠢事。

              「我們工廠為其他大工廠生產一些零件與半製品。我們生產的任何產品都無法拼裝成一支完整的錶。」

               對生活模糊的渴望及深刻的孤絕,多比亞創造出麗娜,她是這一切的具現,所有問題本質的簡化。他被動的讓生活拖著自己走,深信只要擁抱了麗娜就擁有反抗生活的力量,但他「等待」她出現,他沒有一個城市一個城市的尋找。他等待,期望和失望,都只是乏味生活的調劑品。

              「我知道她活在某個地方,我一直暸解,直到遇見她,我才算真正來到這世界。她的名字叫麗娜,是我的妻子,我的愛人和生命,我從未見過她。」

渴望,期待,失望,都是模糊而不強烈的,不足以奮起一搏。

              「現在,我幾乎不懷有希望了。從前,我傾注所有時間尋覓,瞬間,即又往他處,尋找什麼?我絲毫不知道。然而,我’想,生命不可能只是這樣,完全等於零,生命中應該是有什麼的。我期待那樣的事發生,而那也是我曾尋覓的。」

                於是多比亞寫作。無時無刻不在寫,寫在紙上,寫在腦中。

             「從執筆寫作那刻起,所有的思想就起了變化,開始變形,而且,全都是謊言。」

                他以細緻到自虐的方式,寫寫寫,寫他人不懂,甚至自己也不懂的東西。因為他在寫自己的生活,而他不瞭解自己的生活。多比亞努力想用筆杷梳,為生活理出個頭緒,但最後卻創造出喃喃夢囈的世界。描寫,描寫,再描寫,精確的形容詞導引出一個無力的結局,讀著,好像足履流沙一般,鬆散,空洞,而無助。

                如果靠這些行為就能逃走。刻意的呆坐,戲劇性的出走,或強迫寫作。如果這樣便可以解決那些無力感,一個人嘎嘎自憐,在陰鬱的城堡慶祝自己的憂愁,精準描述窗子上的花雕,整個畫面卻是一棟比例不均的建築,即使是這樣的生活,卻連放棄的勇氣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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