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26日 星期六

〈The Man Who Was Wanted〉翻譯


         1930年,柯南道爾過世後,共留下六十篇福爾摩斯故事,五十六則短篇,四個長篇,十三年後,傳記作家Hesketh Pearson 整理道爾的遺稿時,發現了這篇故事,遂將他當成第六十一篇福爾摩斯短篇發表在英美兩地雜誌上,沒想到後來殺出一位Arthur Whitaker老兄,提出證據表明這篇故事是他完成後賣給柯南道爾的,只是道爾從未發表。經過一場官司,這篇故事就此給踢出道爾的福爾摩斯全集,往後若非熟悉福爾摩斯八卦的讀者,便可能忽略了這篇故事,雖然已中文化的可能性頗高,不過我還沒搜索到,就獻醜的將它翻譯出來,若發現錯誤,還請多指教


  不過說起贗作,目前收錄在《福爾摩斯檔案簿》(The Case Book of Sherlock Holmes)裡頭的〈藍寶石探案〉(不是藍柘榴石探案唷),一直讓我覺得怪怪的,我是沒看過原文如何,但這篇故事是全集裡唯一一篇第三人稱敘述,敘述方面也嫌有點囉哩八唆,況且臉譜出的全集用的是同一位翻譯,這種文風不搭嘎的矛盾想來也推不到譯筆問題上去,不知是當初柯南道爾在截稿壓力下爆走,還是他向誰買了這篇故事?老實說,我覺得〈藍寶石探案〉甚至還比不上〈通緝犯〉(The Man Who Was Wanted)
  這位〈通緝犯〉呢,是個經濟犯,他當了十四年的銀行行員後,大概受夠每天數錢數個半死,卻都不是自己的錢,便偽造自己客戶的簽名,開了十二張假支票,成功兌現六千英鎊後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李士崔發現嫌犯搭上開往紐約的輪船後,也追了上去,但嫌犯卻莫名奇妙的從船上消失了,最後還得仰仗福爾摩斯戲劇化的相助。後面那段從船上消失的把戲沒啥問題,問題出在前面他詐領支票的那幾段,朋友好心幫我找了篇英國維多利亞時期支票制度的相關論文,才解決了疑惑。當然現在這方法已經行不通了,他能得逞和那時票據法的背景有關,我會另外做個注釋。

The Man Who Was Wanted


Arthur Whitaker


  一八九五年秋末,機運使然,讓我有機會參與我朋友夏洛克‧福爾摩斯另一件精彩的案子。當時內人健康狀況欠佳已有好一陣子,我終於說服她,在老同學凱特‧惠特尼(此人名字我先前在〈歪嘴的人〉那件奇特的案子中提起過)陪伴下前往瑞士休養。診所的業務蒸蒸日上,連續好幾個月來我辛勤工作,未曾自覺需要休息好好放個假,不幸,我也無法離開太久前往阿爾卑斯旅行,不過我答應內人,無論如何,我會給自己一星期至十天的假期,只要她肯答應我先前急切要求她啟程的瑞士之旅。那時我一位病人病況十分危急,直到八月過後才脫離險境慢慢康復,我覺得這下可以安心的把診所業務委託代理醫生,開始期待要前往何處好好放鬆改變心境。
    邀老友夏洛克‧福爾摩斯同遊的念頭,幾乎是即刻躍入腦中,我已好幾個月沒見著他了,要是他目前手上沒什麼要緊的案子,我將盡全力說服他加入我。
    懷著這個提案,半小時內我已站在貝克街熟悉的老房間走道上。福爾摩斯背對著我,四肢伸展地躺在長椅上,那我熟知的晨袍及老石楠煙斗,顯示一切皆如往昔。
    「進來!華生!」他頭也不回的喊道:「過來告訴我究竟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啦?」
    「你聽覺可真敏銳,福爾摩斯」我說,「我可不認為自己能輕易認出你的腳步聲。」
    「我也不能,」他說,「要不是你經過照明不佳的樓梯間時,像個老房客般兩步併一步上樓,就連我也無法斷定是誰來了,但當你被門前擺了近三個月的新踏腳墊絆倒,就不需多費心通報了。」
    福爾摩斯從他躺的那一大團抱枕中抽出兩三個來,丟向一旁的扶手椅。「坐啊,華生,請自便,你可以從時鐘後頭的盒子裡找到香菸。」
    就在我遵命照辦時,福爾摩斯以一副深不可測的模樣盯著我。「恐怕,我得讓你失望了,老兄弟,」他說道:「才半小時前我接到一封電報,阻止了我加入任何你可能會提議的小小旅行。」
    「說真的!福爾摩斯!」我說,「你不覺得這有點太超過了嗎?我開始懷疑你是個騙子,假裝靠觀察來揭發真相,但從頭到尾你真正做的,其實完全是利用純粹的超能力!」
    福爾摩斯咯咯笑了起來。
    「如果像我這般了解你,那真是簡單的過分了,」他說道:「你的門診時間是下午五點到七點,還不到六點,你就面帶笑容跑來我房裡,擺明你定是有個代理醫生,雖然有些疲累,但你瞧來氣色不錯,很明顯地,你正在休假,或將要休假,從你口袋探頭招呼的體溫計表示你剛結束今天的看診,所以你真正的假期是從明天開始,此時,再這樣的情況下,你急急找上門,還─喔,對了,華生,順帶一提,你已經近三個月沒露臉了─還帶著最新版的布萊德夏鐵路旅行指南,和大衣口袋露出的短程火車時刻表,那幾乎可以肯定你上門來,是打算找人加入你的遠征隊。」
    「完全正確,」我說,接著簡短的向他解釋我的計畫,「但比起我不能親口告訴你更讓我失望的,」最後我結論道:「是你沒法加入我的行程。」
    福爾摩斯從桌上拾起封電報,若有所思的盯著瞧。
    「如果此案能保證它像過往我們一同經歷的事件一般精采的話,那再也沒有比說服你協助我辦案更令人高興的事了,不過老實說,這次大概要叫人失望了,因為聽起來實在是再平凡不過的案子。」
    他將電報揉成一團丟向我。
    我攤平它,唸道:
「致 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倫敦,西南區,貝克街221B,請即刻前往薛菲爾德調查偽造文書一事之案情。喆維斯,大英聯合銀行經理。」
    「我已回電告知將搭乘凌晨一點三十分自聖潘可拉斯車站出發的特快車前往薛菲爾德。」福爾摩斯說道:「因為今晚我必須前往東區履行一項有趣的小小約定,所以沒法更早出發,那將提供我追查出搶劫大英博物館大膽竊賊背後主使者所需的最後幾項資訊,此人係出本國最有名望的家族之一,擁有歷史悠久的頭銜,同時,在蒐集古老文獻的嗜好上也有不知饜足的狂熱,近乎瘋狂。現在,再我們深入探討薛菲爾德發生的問題前,還是先看看晚報上怎麼說吧,」福爾摩斯接著說道,此時侍童送來今天的晚報,共有〈晚間新聞〉、〈模範報〉、〈全球報〉和〈星報〉。 「啊!一定是這個了!」他邊說邊指出其中一欄的標題:膽大包天,薛菲爾德驚人詐欺事件

    在本報付印前,我們接獲的最新消息指出,這一連串狡猾的偽造支票事件,已成功的掏空薛菲爾德數家銀行至少六千餘鎊,目前尚未確定全案波及的範圍,而據本報駐薛菲爾德特派記者回報,幾家受害銀行的經理們皆不願多表示意見。
    嫌犯據信是名為賈貝茲‧布斯的紳士,此人定居薛菲爾德的金雀花丘,自一八八一年一月起受雇當地的大英聯合銀行。他昨日於城內十二間主要銀行成功兌現為數不少的精巧偽造支票後攜款逃逸。
    此案可說經深思熟慮,精心策劃。想當然,以布斯先生先前在薛菲爾德主要銀行之一所佔的職位而言,自然有充足的機會練習模仿各個客戶的簽名,並用以偽造支票。此外,他還藉去年在這十二間銀行各別開戶而和各行員熟識(註一),使他日後能輕而易舉的將假支票兌現,又為消除行員的疑心,他將偽造支票劃線(註二),直接匯入自己的帳戶中,同時,再開一張面額只有先前假支票匯入金額一半的支票給自己(註三),並當場兌現。
    直到隔天一早,星期四,偽造支票便遭識破,表示嫌犯約有二十小時安排他的逃亡,不過,即使如此,我們相信他很快就會被緝捕到案,因為消息指出蘇格蘭場已派出最優秀的警探介入調查,此外亦有傳聞,貝克街知名,可說是家喻戶曉的犯罪專家,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也將加入此次追捕行動。

    「接下來還有一大串對這位老兄的描述,我暫時不需要讀它,但還是留著將來好參考,」說著,福爾摩斯將報紙往旁一扔,目光轉向我。「看來是件挺狡猾的案子,布斯老兄可能不會那麼輕易給逮著,就算沒多少時間落跑,但別忘了,整件事他至少策劃了十二個月,推演時候到了要如何溜之大吉。好啦!你認為呢?華生,就過去我們遭遇的那些小小難題,起碼讓我們學到,有時頂頂有趣的案子,表面卻往往平凡無奇。」
    「如山姆‧惠勒所言:『離的越遠,反過來看,便是靠的越近。』」我回道:「以我個人來說,倒是沒有比參與你的調查更激發我興致的事了。」
    「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我的朋友說道:「這會兒我得出發去解決剛剛我向你提過的小小業務。記著,」當我們分手時他說:「一點三十分,在聖潘可拉斯車站。」

    我適時抵達月台,但直到車站大鐘的指針指向不得不出發的時刻,車掌們也開始喧嚷的將車門一一關上,這才終於瞧見福爾摩斯高瘦熟悉的身影。
    「啊!你在這兒呀,華生,」他興高采烈的喊道,「想必你認為我來的太遲了,但今晚實在夠忙的,完全沒時間可浪費,不論如何,我總算是實踐了菲利阿斯‧弗格說的:『善用時間,足以成事』,這會兒不是趕上了嗎。」
    「你要是錯過火車,我會很驚訝」當我們面對面在其中一節無人的頭等車廂角落坐下時,我說道,「但如果在發車時刻前十分鐘就瞧見你在車站,才更讓人驚訝。」
    「對我來說,早到十分鐘比錯過火車還嚴重」福爾摩斯簡潔的回道,「不過現在我們得先睡一覺,可以料想接下來一定會很忙。」
    福爾摩斯有項特長,就是他可以說睡就睡,不幸地,他同樣也可以說不睡就不睡,我已經就這種舉動對他自身可能造成的傷害,和他吵過好幾次了,每當他全神貫注於某件奇特難解的案子時,他可以連著好幾天沒日沒夜的,完全不會想小睡一下。
    他拉上窗簾擋住燈光,往角落一躺,不出兩分鐘,傳來規律的呼吸聲告訴我他已迅速進入夢鄉。我自個兒可沒這等天賦,只得往後靠,隨著列車晃動的節奏輕輕點著腦袋,火車呼嘯的劃破黑暗,窗外不時閃現燈火通明的車站和排排光亮的路燈,我可以瞥見福爾摩斯的身影,舒適的捲在另一邊角落,頭低垂胸口。
    待火車經過伯明罕,我才沉沉入睡,直到車身不尋常的晃動將我搖醒,發現窗外已經大亮。福爾摩斯端坐一旁,正忙著研究布萊德夏鐵路指南和輪船時刻表,我ㄧ移動身子,他抬眼瞧我。
    「華生,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剛剛經過的一定是多爾和托特列隧道,那表示我們幾分鐘內就會抵達薛菲爾德,你瞧,我ㄧ點兒時間也沒浪費,全都用在這小冊子上頭了,告訴你,華生,這真是最有用的出版品,我說真的,一點都不誇張。」
    「它對案情能有什麼幫助呢?」我有些驚訝的問道。
    「這個嘛,說不準」福爾摩斯沉吟道,「但大多情況下,你只要動動手指就能從這本挺實用的冊子中獲得所需的資訊;賈貝茲‧布斯很可能早就決定要潛逃國外,果真如此,那他計畫的逃亡時間表定會參考它。剛剛,就在你睡著時,我在列斯特(註:英格蘭列斯特郡)買了份薛菲爾德電訊報,裡頭提到布斯於星期三下午兩點十五分,在塞維街的北不列顛銀行兌現最後一張假支票,他雇了個馬車夫載他造訪那些銀行,讓他最後只花三分鐘便從銀行趕往G.C.火車站。我研究他犯案的順序,發現他安排了個頗流暢的動線,終點挑在離G.C.車站最近的一間銀行,如此,抵達車站時間約兩點十八分,於是我又查到在兩點二十二分,有班從薛菲爾德G.C.車站開出前往利物浦的特快車,抵達時間是下午四點二十分,恰好可以銜接上下午六點三十分,從利物浦碼頭出發往紐約,白星輪船公司的皇后號;或是,兩點四十五分,也有一班從薛菲爾德前往赫爾的列車,到達時間是下午四點半,可搭上六點三十分出發前往阿姆斯特丹,荷蘭汽船公司的彗星號。眼下我們推論出兩種可能的逃亡路線,雖然前一種最有可能,但還是先把它們都記在腦袋裡。」
    福爾摩斯才剛剛說完,火車便停了下來。
    「約四點零五分」我報時。
    「沒錯,」福爾摩斯說,「我們誤點了一分半鐘,現在還有幾小時的空檔,我建議去吃頓豐盛的早餐,來杯濃烈的咖啡。」
    早餐過後我們首先前往警局拜訪,得知關於案情並無進展,蘇格蘭場的李士崔先生已於昨晚抵達,正式接手了整件案子。我們也獲得布斯前任雇主銀行經理喆維斯的住址和布斯在金雀花丘的住址。七點三十分,馬車夫載我們前往喆維斯位於富伍德的宅第,福爾摩斯堅持要我陪著他,於是兩人雙雙被引進一間寬敞的會客室,稍待至銀行家能見客。
    喆維斯先生是位年約五十,臉色紅潤,頗有派頭的紳士,流露著一股富貴堂皇的氣質。他極短的時間內便現身了。
    「原諒我讓你們兩位紳士久等了,但這時候實在有點早。」他說。
    「確實,喆維斯先生」福爾摩斯說,「該道歉的是我們,不過無論如何,關於布斯先生和他犯的手法,有些問題,我ㄧ定得當面問你,才能展開調查,請原諒我們在這麼不恰當的時間登門造訪。」
    「在我能力所及範圍內,我都很樂意幫的上忙」銀行家說著,手指邊玩弄著沉重的純金錶鏈末端。
    「布斯先生何時到您的銀行工作的?」福爾摩斯說道。
    「一八八一年一月。」
    「您知道他剛抵達薛菲爾德時在哪落腳嗎?」
    「據我所知,他在阿希嘉特路租了間套房,自此一直住在那兒。」
    「對於他的過往,您了解多少?」
    「恐怕不怎麼清楚,只知道他雙親已過世,他那時帶著極好的推荐函,從我們於李德斯的分行前來求職,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那時他辦事俐落又可靠嗎?」
    「他是我雇過最聰明優秀的員工。」
    「除了英文之外,您知道他還通曉任何外語嗎?」
    「我非常確定他不行,我們有個辦事員,專門負責國外業務往來的通信,我知道布斯總是請他代為回覆信件。」
    「喆維斯先生,以您銀行業務方面的經驗,合理估計,你想布斯會推算多久時間,他的偽造支票才會遭識破呢?」
    「這個嘛,牽扯到的範圍非常廣,要視情況而定」喆維斯先生達道,「一般來說,單張支票大概要一至兩星期之久才會被發現,除非面額過大,那樣就會要求特別查證,這樣的情形下,在查證確認前都不能先行兌現,就這案子來看,包含了一打假支票,隨便一張都有可能在二十四小時內遭檢驗而識破,任何有點腦袋了人,都不會期望他的罪行可以隱瞞的比這段時間更久。」
    「感謝,」福爾摩斯說著,站起身來,「這些就是我想當面問您的問題,若有任何重要進展,我會同您聯繫。」
    「我非常感激你,福爾摩斯先生,這件事搞的人心惶惶,我們將一切都交由你全權處理,儘管放手去做。喔,此外,我已特別吩咐過布斯的房東太太,要她在你前往檢查之前,別亂動房裡任何東西。」
    「明智之舉,」福爾摩斯說道,「毫無疑問對調會非常有幫助。」
    「另外公司方面也要求我,」銀行家邊說,邊禮貌的送我們離開,「請你將一切開支記下,他們會十分樂意代付。」
    幾分鐘後,我們站在金雀花丘的阿希嘉特路上布斯承租數年之久的套房前,打響門鈴。女傭前來應門,告知波奈爾太太正和一位紳士在樓上談話,無暇分身,但待我們一說明來意後,她馬上領我們至二樓布斯的房間。在那兒,我們找到了波奈爾太太,一位約四十歲,個頭嬌小,説起話來直來直往又健談的女士,正同李士崔先生說話,看來他剛剛檢查完這間房間。
    「早安哪,福爾摩斯先生」探長十分志得意滿的說道,「你登場的有點晚了,我確信已經蒐集了足夠的資訊,能逮捕嫌犯了!」
    「很高興聽你這麼說」福爾摩斯淡淡的回道,「如果真逮到人了確實要好好向你說聲恭喜,或許等我搜查完後,我們可以交換一點意見。」
    「只要您樂意,」李士崔以他最慇勤禮貌的口氣說道,「雖然坦白講,我認為你這是浪費時間,而且,要是你知道我發現了什麼也會同意的。」
    「老樣子,我得請你牽就我任性的怪癖和要求,」福爾摩斯靠在壁爐旁說道,邊環是整個房間,輕輕吹了聲口哨。
    一會兒之後,他轉向波奈爾太太。
    「我想,這房裡的傢俱都屬於你的?」
    波奈爾太太表示沒錯。
    「上星期三才從壁爐架上取下的畫作」福爾摩斯接著問,「我猜是屬於布斯先生的?」
    我順著福爾摩斯的視線看去,壁紙上有處沒褪色的區塊,顯示最近之前有幅畫掛在上頭。雖然我很清楚我朋友使用的方法背後的邏輯,不過一時之間也無法領會他的推斷;原本掛在畫框後頭的蜘蛛網,仍然留在原處,因此他推測那幅畫只可能是在波奈爾太太接獲通知,要求別亂動布斯房裡任何東西前,才剛剛取下來的,不然以她平時打掃的次數和仔細,不可能放任它們掛在那兒。
    這位仁慈的女士目瞪口呆的盯著夏洛克‧福爾摩斯。
    「布斯先生星期三早上自個兒取下來的」她說,「那幅畫是他親手畫的,他心思經常懸在那畫上。那天他將畫捲起來帶走,說是要送給一位朋友,當時我非常驚訝,因為他曾對我說,用任何東西來換,他都不會放棄這幅畫,不過,當然啦,現在我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了。」
   「沒錯,」福爾摩斯說,「我瞧那不是挺大一幅畫,水彩畫嗎?」
   「是的,畫面是綿亙的荒野風景,有三四顆巨石,像是張大桌子,環列於光裸的小山丘上,我記的布斯先生稱其:『德魯迪科』(註:Druidicals,應是指德魯易教的教徒,該教屬古高盧和不列顛一帶的古老宗教)或是其他類似稱呼。」
    「布斯先生常作畫嗎?」福爾摩斯問道。
    「不常,至少他居住這裡的期間是如此,他曾說小時候想當個畫家,不過後來不得不放棄。」
    福爾摩斯再次掃視房間,直到視線落在鋼琴上一張相片上,忍不住一聲低呼。
    「想必這就是布斯本人的相片囉?」他說,「完全符合我聽過的描述。」
    「是的」波奈爾太太說道,「這張拍的非常傳神。」
    「多久前拍的?」福爾摩斯說著,拿起相框。
    「欸,只不過幾星期前吧,先生,當相館派小童送來相片時我剛好在這房裡,布斯先生當我的面就拆了包裝,相片只有兩張,另外一張他送給我留念。」
    「你的說法讓我非常感興趣」福爾摩斯說,「相片裡他穿的這套服裝,是不是和星期三早上他出門前穿的一樣呢?」
    「沒錯,我記的他穿的和這一模一樣。」
    「你還記的上星期三布斯先生離開時有對你說什麼特別的事嗎?」
    「恐怕記的不怎麼清楚,先生,那時我給他端杯巧克力到房裡,他說─」
    「等一等」,福爾摩斯打斷她,「布斯先生早上總是要喝巧克力嗎?」
    「喔,沒錯,先生,不論季節,他對巧克力特別偏好,總是一起床就馬上拉鈴請人給他送去,我相信他可以不吃早餐,但絕不會錯過一杯巧克力。好啦,我剛剛說到我星期三早上端巧克力給他,記的他對天氣作了番評論,等要我離開時,他叫住我說:『啊,對了,波奈爾太太,我今晚要離開幾個星期,行李已經打包好了,下午會差人來取。』」
    「想必你那時對這突如其來的通知一定很驚訝囉?」福爾摩斯問。
    「也沒太驚訝,先生,自從他開始替他們其他分行做審計工作起,就總說不准什麼時候會出差,當然啦,他之前是從沒離開兩星期以上,尤其還是假期期間,但他不時會這麼地出差幾天,我已習慣他總是來去匆匆的,一時也沒察覺異狀。」
    「讓我想想,他替銀行做額外加班有多長時間了?有幾個月了是吧?」
    「還更久一點,我想是去年聖誕節開始的,那時他們剛把工作分派給他。」
    「嗯,沒錯,當然了」福爾摩斯漫不經心的說著,「這份工作讓他常常得往外頭跑囉?」
    「是呀,真的是這樣,簡直要把他累壞了,那麼些個夜晚都得超時工作,你知道嗎,先生,那足以把他累垮,先前他是那麼文靜,居家型的紳士,到了晚上就幾乎不出門的。」
    「布斯先生把他的身家都拋下了嗎?」福爾摩斯詢問。
    「不多,沒幾樣,都是些無用老舊的垃圾,可是,他算的上是我見過最誠實的賊了,先生,他星期三早上離開前,付了房租,一直付到下星期六,就為了他不會再回來取走它們。」
    「那他還真慷慨」福爾摩斯邊說,邊若有所思的微笑,「對了,你會不會剛好知道,在他離開前,有拋售什麼有價值的財產呢?」
    「說起來,不是恰好在他離開前,但幾個月前,他把大多的藏書都拿去賣了,我記的,一次一點的賣,他一向偏好古籍,他告訴我其中有些藏書相當值錢。」
    兩人談話時,李士崔一直在旁極沒耐性的拿手指敲打桌面,這會兒他站起身。
    「說真的,我恐怕得丟下你自個兒碎嘴兒去,」他說,「我得去發電報,下達捉拿布斯的指示。這之前你要不要瞧瞧我在廢紙簍裡發現的吸墨紙呢,這可以讓你免去不少不必要的麻煩,福爾摩斯先生。」說完他洋洋得意的將一張用過的吸墨紙甩在桌上。
    福爾摩斯將它拾起,舉向一旁的鏡子,越過他肩頭,我可以從反射影像中清楚讀出布斯的筆跡,福爾摩斯先前已做過樣本。
    內容是寫給利物浦某間代理業務公司,要求代訂一張利物浦前往紐約,皇后號的個人頭等艙船票,中間的內容被其他墨漬蓋去,不過接下來又可辨認出他說附上的支票金額包含船票前等等,其後署名J‧布斯。
    福爾摩斯一動不動,站著研究那張小紙片數分鐘之久。
    這張吸墨紙顯然經過充分利用,不過很幸運地,重要的內容主要是在中央位置,其他的髒污和墨漬很難抹去它,大多都沾染在紙張邊緣,其中一角,有利物浦代客訂票公司的地址,可見它也曾被拿來吸取信封上過多的油墨。
    「我可敬的李士崔,你確實比我所想的幸運多了」終於,福爾摩斯開口,把紙片還給李士崔,「能否請教你下一步打算怎麼做呢?」
    「立刻發越洋電報給紐約警方,等這傢伙一上岸馬上逮捕他。」李士崔說道,「不過首先我得確定這艘船不會停留昆士頓或其他地方,讓他有機會從我們指間溜走。」
    「他不會的」福爾摩斯靜靜的說道,「它符合我原先所想的,一開始,布斯先生就打算搭乘皇后號。」
    李士崔朝我眨眨眼,直叫我想一拳揍倒他,我看的出來他並不相信我朋友,頓時感到一陣強烈的苦楚,很失望福爾摩斯無法發揮先前推論的成果,畢竟再怎麼說,李士崔有的也不過是運氣。
    福爾摩斯轉向波奈爾太太,感謝她的協助。
    「這沒什麼,先生,」她說,「布斯先生理應被逮,雖然,我得說他對我總是很紳士的,我只希望能多給你些有用的情報。」
    「沒這回事,」福爾摩斯說,「我跟妳保證,妳已經透露非常有價值的訊息,對我們將有實質的幫助。說到這兒我才想到,妳能不能安置我朋友華生醫生和我幾天呢?直到我們解決這件案子為止?」
    「那當然了,先生,再高興不過了。」
    「太好了,」福爾摩斯說,「我們會在七點回來用晚餐。」

   來到室外,李士崔馬上如他剛剛宣告的,前往警局,針對追緝布斯一事下達些必要的指示,並拍了越洋電報致紐約警方;福爾摩斯自剛剛下決心要暫時待在金雀花丘後,便一直處於某種無法理解的沉默中,也沒更進一步詢問其他問題。反正接下來的行程,他堅持獨自一人去處理。
    「還記的嗎,華生,你是來度假的,我可以跟你保證繼續跟著我,只會發現我的行程極其無聊,所以我堅持你得自己去找些娛樂,打發今天剩餘的時間。」
    過往的經驗告訴我,一旦福爾摩斯下定決心,跟他爭辯或抗議都屬突然,所以我擺出一幅頂愉快的樣子,搭車離開福爾摩斯,馬車夫還答應我不會再多收費用。
    我在藝廊和博物館打發了幾小時,午餐過後,心情愉快的沿著曼徹斯特路散步,享受新鮮的空氣與荒野景致,七點回到阿希嘉特路時,精神狀態是幾個月來,夢寐以求的絕佳狀況。
    福爾摩斯還沒回來,將近七點半才現身。我看的出來他正處於他最沉默寡言的情緒中,我想問他那天都跑哪去了,或對案情有什麼看法,但不管我怎麼努力,就是擠不出個答案。整晚他都捲在安樂椅上,就著煙斗吞雲吐霧,沒聽他多說一個字。他那難以理解的泰然神情和固執的沉默,讓我完全摸不著頭緒他是怎麼看待手上這件案子,雖然瞧的出來,他整付心思都繫在上頭。

    隔天早晨,我們剛用完早餐,女僕送來一封訊息。
   「喆維斯先生稍來的,先生,對方不要求回覆。」她說。
   福爾摩斯撕開信封,急急瀏覽其中訊息,同時,我注意到,他平時蒼白的臉上逐漸浮現一股惱怒的紅暈。
    「這無禮的混帳」他喃喃道。「華生,讀讀,我可不記的過去曾被如此屈待過。」
    來信很簡短:
富伍德,賽達斯莊
九月六日

喆維斯先生,代表大英聯合銀行其他負責人,感謝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的協助,以及他在追查失蹤前行員,賈貝茲‧布斯先生,和偽造支票一案上的積極行動。
然蘇格蘭場的李士崔先生告知,他已成功的追查嫌犯行蹤,短期內將緝捕到案,依此看來,銀行負責人們一致認為,不需多浪費福爾摩斯先生寶貴的時間。

    「哼,華生,可真無情是吧?等為時已晚,他們後悔也來不及,此後,就算他們求我,關於此案,我也絕不會再採取任何行動,雖然某方面來說,我挺遺憾,因為這案子極有意思,絕不是我們朋友李士崔所想的那麼簡單。」
    「怎麼說?你不認為他的線索是正確的嗎?」我驚訝的喊道。
    「等著瞧,華生」福爾摩斯神秘兮兮的說,「記住,布斯可還沒被逮著呢。」此外,我從他那兒再也打探不到任何資訊了。
    自銀行家拒絕了我朋友的協助後,接下來的行程,簡而言之,福爾摩斯和我,在德比夏荒原邊界,名為哈瑟薩吉的小村莊度過極為放鬆愜意的一星期,在荒野中漫長的健行,使我們回到倫敦時皆感到神清氣爽。
    當時福爾摩斯手邊沒什麼案子,內人又尚未自瑞士度假歸來,費了番口舌,我終於說服他接下來幾星期,別回他貝克街的套房,暫時留下來陪我。
    想當然,我們密切注意薛菲爾德偽造支票一案的進展,不知怎的,李士崔那了不得的發現給登在報上了,我們離開薛菲爾德後隔天,眾人皆興奮議論著因在薛菲爾德銀行偽造支票而遭通緝的布斯。
    報紙寫道:
罪人馬不停蹄的趕上了皇后號的甲板,乘著她渡過孤寂荒涼的大西洋,殊不知,當船穩穩破浪前行時,正義鐵面無私的觸手,早已先一步越過海洋,就等他踏上新世界那一刻,將其拘捕。』
    福爾摩斯讀完這些煽動的描述,也總是將報紙扔一邊,露出一副摸不透的微笑。
    皇后號預計抵達紐約那天,我注意到福爾摩斯展開晚報時,平時不露表情的臉上,掛著壓抑不住的興奮。然而讓我們吃驚的,事情竟還沒了結,報上短短一則報導指出,經過一段平安的航程後,皇后號已於早晨六點抵達長島,不幸船上出現一起霍亂病例,紐約當局下令將全船強制隔離,不論是乘客或船員,十二天內皆不許離船登岸。
    兩天後,報紙全版報導,布斯已被證實人在皇后號上,一位登船的健檢人員認出了他,並同其交談。他將受密切注意,毫無逃脫的機會。先前曾成功識破布斯狡詐逃亡詭計,來自蘇格蘭警場的李士崔先生,將搭乘大洋號於十號抵達紐約,待布斯一獲准登岸,立即私下逮捕他。
    我從沒見過我的朋友如此詫異過。福爾摩斯讀完那則報導後,我瞧的出來他困惑不已,至於是什麼導致他這般反應,同樣也讓我困惑不已。整天他都窩在安樂椅上,眼皮半垂,眉毛低低一副苦相,沉默的從老石楠煙斗吐出煙霧。
    「華生」期間他曾開口道,目光飄向我,「或許先前我給開除是件好事,當事情發展超出我預期,只有我知道自己是個笨蛋也好。」
    「怎麼說?」我問。
    「因為,起初我認為某人不是個笨蛋─不過目前看來,是我搞錯了。」
    往後幾天,福爾摩斯陷入全然的沮喪,再也沒有比當他覺得自己推論出錯,或追查錯線索更能讓他懊惱了。終於,來到決定性的九月十日,也就是布斯將登岸就逮的日子,我們急切的掃視晚報,卻一無所獲,十一日早晨的報紙,亦無相關新聞,但當天的晚報刊了篇短短的報導,暗示嫌犯已再次逃脫。
    一連幾天,報紙充斥著種種互相矛盾的八卦與臆測,各執己見,不過它們一致確定,李士崔先生將獨自返鄉,約十七日或十八日抵達利物浦。

    就在報紙預告的日期最後一天傍晚,我和福爾摩斯正坐在貝克街房裡抽菸,他的侍童進來通報,蘇格蘭場的李士崔先生,人在樓下,要求撥空談談。
    「領他上來,領他上來」福爾摩斯說著,雙手興奮的搓著,完全不像平時的模樣。
    李士崔進門來,垂頭喪氣的坐在福爾摩斯揮手示意他坐的椅子上。
    「我不常犯錯的,福爾摩斯先生」他開口道,「但薛菲爾德這件案子,可真把我擊垮了。」
    「老天哪,」福爾摩斯說,神情愉快,「你這不會是告訴我,你還沒逮到犯人吧?」
    「沒錯!」李士崔說,「更糟的,我認為永遠都逮不到他了!」
    「別這麼快就說喪氣話呀」福爾摩斯鼓舞的說道,「要是你把經過告訴我,或許我可以盡點心力,提供些小小的建議。」
    聽了這番安慰的話,李士崔開始他奇特的敘述,而我和福爾摩斯兩人則屏息的聽著。
    「那些大家已熟知的證據,就不需多贅述了」他說,「你們都知道我在薛菲爾德的發現,那使我相信,我所追緝的犯人準備搭皇后號前往紐約,我焦躁不安的等著他遭逮捕的消息,當我聽說全船的乘客被要求隔離檢疫時,立刻決定,或許我終究可以親手逮捕他,五天的航程對我來說,竟如此漫長。抵達紐約的時間是九號傍晚,我立刻和紐約警方的負責人接洽,得知布斯卻實在那艘船上,其中一位健檢人員不只認出了他,還同他說過話,而那人完完全全符合布斯刊在報紙上的描述。紐約方面的一位警探已先行登船,私下詢問過船長,並告知即將來臨的逮捕行動。他發現賈貝茲‧布斯先生竟大膽到用本名登記,連試著偽裝都沒有,布斯住在頭等艙的私人艙房,船上的事務長也說他一眼見到布斯就覺得此人十分可疑,他總是把自己關在房裡,像是一位不希望被任何事情打擾,性情怪異的病人,食物大多都是送到他房裡,雖然曾在甲板上露過臉,但幾乎不曾和其他乘客一同進餐,顯示他盡力想維持低調,不想引起多餘的注意,其他知道這件事的侍者和乘客,也都同意這點。」
    「眾人討論後,決定在全船檢疫期間,別多說會讓布斯起疑心的話,事務長、侍者及船長將是唯一知道秘密的人,並且會緊緊盯住布斯,直到九月十號來臨,乘客們獲准登陸那天,就是布斯就逮的日子。」
   此時侍童送電報進來,打斷了李士崔的故事。福爾摩斯隨意一瞥,淡淡的笑了。
    「不回覆」他說,把電報滑進背心口袋裡。「請繼續你萬分精彩的故事吧,李士崔。」
    「嗯,十號傍晚,在紐約警局的探長佛西斯的陪同下,」李士崔接著說道,「我在離乘客登岸前半小時登上皇后號,事務長告訴我們布斯在我們登船十五分鐘前,才在甲板上和他談過話,之後返回艙房去了,他自己也找了藉口跟下去,確定布斯確實回房,稍後他自己則站在船艙通往甲板的樓梯頂,確保布斯沒再次跑上甲板。『終於』我喃喃自語道,一行人走下樓梯,事務長領眾人前往布斯的艙房,我們敲門,沒回應,轉動門把發現給鎖上了,事務長向我們保證這很正常,布斯常常把房門上鎖,經常他的食物送來都只能放走道上。大夥匆匆討論後,時間緊迫,決定破門而入,於是拿來榔頭狠狠兩下後,門上的樞紐鬆了,我們衝進去,你可以想像一下,當我們發現裡頭沒人時有多驚訝,徹底搜索後,布斯確定不在房裡。」
    「等等,」福爾摩斯打岔道,「門鑰匙是在房裡的鎖孔上嗎?」
    「到處都沒找到鑰匙」李士崔說,「我又驚又怒,同時,我感受到引擎的振動,聽到這艘大船渦輪減速的聲音,緩緩駛向停靠點。我們都認定布斯這會兒藏在船上某處,但現在沒有時間進行徹底搜尋,因為幾分鐘之內,乘客就要離船了,最後,船長答應我們,在此狀況下,只開放一條跳板,我可以拿完整的旅客名單,在事務長和侍者們的陪伴下,在一旁一一核對,每個人都必須經事務長和侍者們確認過身份後才可以下船,如此,就算布斯試圖以化妝掩飾,也絕無可能逃脫。」
   「我高興地同意了,這下布斯絕不可能從我手中溜走。乘客一個接一個通過跳板,加入岸上互相推擠的人群中,每人身分經確認後,他或她的名字便從名單上劃去。包含布斯,皇后號共有一百九十三位頭等艙乘客,而,當一百九十二位乘客登岸後,他是名單上唯一沒劃去的名字!你們大概無法體會我們有多焦躁」回憶至此,李士崔抹了抹眉毛,「簡直是沒完沒了,我們一個接一個仔細檢查,核對每位乘客,三百二十四位二等艙乘客,三百一十位三等艙乘客逐漸從我的名單上刪去,就等著布斯出現在跳板上,但他沒有現身,這點不容置疑。我們同意,他一定仍躲在船上某處,但我突然驚慌起來,懷疑他是否有可能,躲在行李箱中,被起重機吊起,偷渡到碼頭上去了。我向佛西斯暗示我的疑慮,他立刻要求將每個可能藏人的行李箱或箱子,全都經由海關人員開箱檢查。那實在是累人的差事,但他們沒有因此退縮,兩個小時過後,他們向我們保證,布斯絕無可能用這種方法離船。」
   「對此,唯一可能的解釋,他一定還躲在船上,全船自停靠碼頭後便受嚴密的監視,現在警方負責人更派了二十名人手,在船長帶領下,加上事務長及侍者們的協助,整艘船從船首至船尾,反反覆覆的搜了又搜,甚至沒放過任何只容貓躲藏的地方,嫌犯卻完全不見蹤影,我非常確定他就這麼失蹤了─以上就是事情大致的經過,福爾摩斯先生,布斯確實登上了皇后號,到十號早上十一點都還在船上,即使看起來完全沒有逃脫的機會,但當天下午五點,我們只能面面相覷,接受他確實不在船上的事實。」

    當結束他令人好奇又困惑的故事後,李士崔的臉露出一副絕望又迷惑的表情,先前從沒見過他這德性,我猜我自個兒八成也同一副德性,但福爾摩斯卻靠回安樂椅中,將瘦長的雙腿深伸直,整個人無聲的笑著,身子幾乎因此而顫抖。「你的結論是什麼?」他終於緩過氣來,「下一步又什麼打算?」
   「我完全沒了主意,有誰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整件事根本不可能,完完全全不可能!無解的謎團!我來找你,就是希望你能提供點建議,任何建議,指引一條新的調查線索,讓我能開始著手。」
    「這個嘛」福爾摩斯說,淘氣的斜睨著著愁眉苦臉的李士崔,「我可以給你布斯現居地址,不知道這能否幫的上你?」
    「他的什麼!!」李士崔喊道。
    「他目前的住址」福爾摩斯靜靜的重複道,「但在此之前,我親愛的李士崔,我得訂個條件,在這案子裡,喆維斯先生對待我的手段真夠下三濫的,我不屑將自己的名字和此事聯在一起,不論你採取什麼行動,絕不能洩露消息的來源,能保證嗎?」
    「好的」李士崔喃喃同意,既興奮又迷惘。
    福爾摩斯從他的隨身筆記本撕下一張,寫道:
A溫特先生,薛菲爾德,金雀花丘,葛露斯波路,房東薩克萊太太」
   「你會發現,這就是你追緝的嫌犯現前使用的名字和住址」他說著,將字條遞給李士崔,「我強烈建議你,別浪費時間,快去抓他,因為先前不幸打斷你精彩描述的那封電報告訴我,溫特先生已於另一次短期旅行後返家,仍有再次離開的可能,而且是近期內,我不確定會多快,我想大概最多幾天內吧。」
    李士崔站起身。
    「福爾摩斯先生,你真是個大好人」他說,流露著我先前未曾見過的真情,「你在我就要看起來像個徹頭徹尾的傻瓜時,挽救了我事業的名譽,當我完全不值得一點丁表揚時,卻強迫我獨佔所有功勞,你究竟如何破案,對我來說,就像布斯如何消失一樣難以理解!」
    「關於這點嘛」福爾摩斯愉快的說,「我自己是沒法一一確認所有細節,因為我從未真正涉入整件案子,不過它們還是很容易料到,等哪天你時間充裕,我會很高興向你說明布斯在紐約玩的是什麼把戲。」
    「還有,對了─」福爾摩斯在李士崔準備離開時叫住他,「要是你發現賈貝茲‧布斯先生,又名阿契柏德‧溫特先生,瞧的挺面熟,我不會太驚訝的,因為他肯定是你回程時,同船的乘客,他在你回到倫敦之前沒多久抵達薛菲爾德,表示你們搭的一定是同一艘船。他戴著一副燻黑的眼鏡,留著一把濃黑的鬍子。」
    「啊!」李士崔說道,「船上真有一個叫溫特的符合描述,我敢說一定是他,我不再浪費時間了!」
    說完李士崔匆匆告辭。

    「好啦,華生,好夥伴,你瞧起來幾乎像我們的朋友李士崔一般摸不著頭緒呢」福爾摩斯躺回椅子中,點燃老石楠煙斗,惡作劇的瞥了我ㄧ眼說道。
     「我得承認,過去你解決的那些案子之中,沒有一件同布斯憑空從皇后號上消失那樣,讓我和李士崔如此困惑了。」
    「沒錯,那確實是整個故事中最巧妙的詭計」福爾摩斯咯咯笑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是如何從謎團中理出結論的,看的出來你已經準備好要聽我解釋了。」
    「任何一件案子,首要確定的,就是衡量嫌犯的智力和謀略,眼下,布斯無疑是個非常聰明的人,記的嗎,喆維斯先生自己也承認這點,在他實際動手並順利逃走之前,已籌劃了整整十二個月,從他去年先行在各銀行開戶這點就看的出來,事情預謀已久。因此我一接手此案,便很清楚我要追捕的,是個十分精明的人,一定早就規劃好逃亡的方法。接下來,我從波奈爾太太那獲得的線索中,最為重要的一點,她告訴我們布斯的銀行分派他審計工作,迫使他得離家外宿,常常連著好幾天,我一聽便十分篤定,後來的問話也證實所想,布斯根本沒什麼額外的工作,但他為什麼要替自己外宿找藉口欺騙房東太太呢?這件事和他犯的案或逃亡之間,又有什麼關聯呢?若是說那些兼差工作和偽造的支票有關,也不盡合理,我當下斷定,布斯編派的藉口,是替事發後的逃亡鋪路。」
    「布斯過著雙重生活的想法,幾乎是立刻鑽入我腦中,毫無疑問,他意圖在犯案後,轉變成另一個更身分,當眾人都在尋找你時,這方法比起單純的易容偽裝,來的更安全,更巧妙。另一個有趣的切入點,是布斯所有的畫和書籍,我試著以他的立場推想,他非常珍視它們,這些東西又都輕巧易於攜帶,實在沒什麼理由,他會如此輕易拋棄它們,那麼,無疑,他會逐漸將其移置到另一個地方,好讓他能再次取回,如果我能找到他放東西的地方,那我就有把握在他回頭取回寶貝時逮住他。」
    「他犯案當天早上帶走的畫,不可能跟他跑太遠…我就別拿過程煩你了…總之費了兩小時,我終於找到他落腳的另一棟房子,就是薩克萊太太在葛露斯波路上的房子,我編了個藉口登門拜訪,發現這位太太真是世界上最好套話的人之一,短短半小時內,我得知她有位名為溫特房客,是個貿易商,商務旅行使他大多時間都不在家,他的外貌描述,也頗符合布斯想改變外貌的模式,留著一把鬍子,戴著眼鏡。而就像我過去時常向你強調的,華生,細節就是全部,是最重要的部份,當我聽到溫特先生每天早晨都要喝杯熱巧克力時,幾乎興奮的顫抖。那個星期三早晨,有位紳士前來拜訪,留下個包裹,說是他曾答應過給溫特先生的一幅畫,請求薩克萊太太在溫特回來後轉交。去年十二月起,溫特向她承租房間,他有好些不錯的藏書,都是分批帶回來的,種種細節串聯起來,讓我非常確定自己走對路了,溫特和布斯是同一個人,當布斯在紐約擺了追捕他的人一道後,便立刻以溫特的身分返鄉,享受詐取而得金錢。」
    「近期新拍攝的相片和用過的吸墨紙,很明顯,是意圖引誘警方上當的把戲,那張吸墨紙我一看就知道是偽造的,因為它不可能經反覆使用後,中央部份還能如此清楚可辨,照理應該糊成一團才是,所以我才會推斷布斯,又名溫特,根本沒登上皇后號的打算,看來我是低估他的智商了,顯然他訂了兩張船票,一張用本名,另一張用化名,然後在旅程中巧妙的扮演兩人,讓兩人輪流現身,當然大多時間他扮的是溫特,並讓布斯這角色成為個脾氣古怪,身體欠安的乘客,長時間把自己鎖在艙房中,這當然是他計畫的一部分,他假裝要給人試圖低調的印象,但這些詭異的行徑只會讓他更引人注目,所以,他儘管很少露臉,卻是船上最知名的乘客之一。」
    「我離開時指示薩克萊太太,請她在溫特一返家,馬上拍電報通知我,當布斯在紐約成功甩掉追捕者後,立刻搭上最近一班輪船回來,理所當然,極可能和我們朋友李士崔搭同一班船,這也是為什麼薩克萊太太的電報會在他找上門來時到達。」

~全文完~


註一
為避免支票冒領等糾紛,若行員不夠信任客戶,可以拒絕兌現支票。《暗夜之賊》‧〈銀具箱之謎〉裡,小兔寶也提過因為萊佛士自己沒有熟識的銀行行員,必須藉助小兔寶的銀行帳戶。

註二
劃線支票是英國銀行於一八五O年啟用的制度,主要是避免支票冒領,若支票上受款者的名字上被劃線後,便只限當是人領取。但由於沒法確實防範盜領事件,亦沒有實際法律責任,鬧了不少官司,所以行員為避免麻煩,若無第三者在場見證,或不夠信任客戶,通常會拒絕兌現支票。

註三
問過銀行工作的朋友,自己可以給自己開支票,其相當於提款條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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