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6月26日 星期五

〈The Affair of the Counterfeit Countess〉翻譯


        本文是個偵探扮女裝辦案的故事, 作者Craig Shaw Gardner是美國作家,遊走於恐怖及鬧劇兩種風格之間,著名的作品有阿拉伯之夜系列(Arabian Nights),他早期的福爾摩斯作品包括〈The politician, the Lighthouse and the Trained Cormorant〉、〈The Sinister Cheesecake〉,分別收錄在《The Resurrected Holmes》及《The Game is afoot》中,亦替不少電影寫過小說版,包括蝙蝠俠、蜘蛛人及回到未來等。那麼,就不廢話,請大家自行體會福爾摩斯(穿女裝)的魅力吧。

  


The Affair of the Counterfeit Countess

 Craig Shaw Gardner


    「想必你就是華生醫生?」
    我有點詫異的從泰晤士報中抬起頭來,面對突如其來的驚擾。眼前站著一位高挑成熟的女士,穿著時下流行層層疊疊的樣式,行為舉止在在表現出她出身良好的教養,不論以那方面來說都是極為引人注目的女人,臉部線條瘦削而有稜角,點綴在雙頰和唇上的胭脂,讓她膚色顯的更加蒼白,而且有點嚴肅,卻仍自成一種俊俏的風情。不過這會兒她在我們貝克街的起居室裡做什麼來著?為什麼赫森太太沒有事先通報?
    「我是馮‧絲圖普爾男爵夫人」見我沒反應她又試探的說道,從她直率的目光和堅決的態度,可以想見她是那種總是凡事稱心的女人。
    「請原諒我的無禮!」我說著,迅速從椅子上起身。「福爾摩斯先生知道您要見他嗎?」
    她微微點了個頭「喔,我確信福爾摩斯先生目前非常清楚我ㄧ切舉動。」
    所以說這位男爵夫人和我們的偵探之前就認識了,不過我仍好奇為什麼福爾摩斯不事先知會我ㄧ聲,當下心中感到些微不安,難道我朋友竟發生什麼事故嗎?
    「那麼,或許在福爾摩斯先生回來前,我可以幫的上忙,」我抬手邀請她坐我對面的椅子「若您肯賞臉落座,稍等一下?」
    她極為淑女地以熟練的優雅姿勢坐下,接著從隨身攜帶,相當華麗的大型手提包中取出一把東方風格的扇子,花了幾分鐘給自己搧涼,無疑夏日蒸人的暑氣把她給熱壞了。她遲疑的躲在扇子後頭觀察我,說道:「醫生,我相信可以仰仗你,因為你顯然是位見多識廣的男人」, 她垂眼望著地板「我想這麼說應該不誇張。」
    「還請原諒我無禮,男爵夫人」我急切的說道,對方即具教養的應對,令我坐立難安,真希望福爾摩斯也在場,但同時,我自身的觀察能力也沒閑著,掙扎地想擠出一番得體的說詞。「男爵夫人,您的舉動似乎另有文章,您好像希望想保持距離,感覺有所隱藏。」
    「怎麼說我有所隱藏?醫生?您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她驚訝的語調中帶著受辱的意味,仍然將扇子檔在臉前。
    「或許是因為您太緊張了」我趕緊補充道, 「也可能是─」霎時我明瞭眼前的訪客身上確實另有隱情,某種我所熟悉卻還摸不清頭緒的東西。 「─有些事我們可能沒事先說清楚,如果您尋求我們的幫助,就必須全然信任我們,要是您清楚福爾摩斯先生的作風,就會知道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男爵夫人毫無淑女形象的爆笑出聲。
「華生!給你識破了!」
    福爾摩斯變回他平常的聲音,對這舉動我真不該太驚訝!畢竟,相似的把戲他過去已經耍過太多次了,但我仍感到十分惱火。
「福爾摩斯!」我開始抱怨,「為什麼你總是─」
    大偵探甚至連抱怨都不讓我說完。
「作為醫生,你的職業訓練要求敏銳的觀察力,如果我的偽裝能唬過你,哪怕只有短短幾分鐘,那我就有辦法騙過外頭其他人。」
    「騙過外頭其他人!難道你是說─」
    福爾摩斯一把扯掉軟帽和假髮。
    「沒錯,我們必須再次拜訪大使館。」
    「打扮成這副德性去?」我衝他吼,氣惱的情緒表現的明明白白,「抱歉,福爾摩斯,但你真的相信這是最好的─」
   「經過昨兒早上發生的那些事?」他戴著蕾絲手套比了個簡潔的手勢打斷我, 「華生,這是唯一的方法。」
    他這麼一提,我回想昨天發生的一連串事變,惱怒瞬間消失無蹤,因為我實在不得不同意他的說法。

    我們涉入巴爾幹半島上某小國使館所發生的事變不過就是昨天的事而已。福爾摩斯邀我陪他前去調查,據他形容,可能會「很有意思」的案子,不論我如何逼他透露相關訊息,他也不肯多說。
    當我們聽到爆炸聲時,福爾摩斯和我正身處倫敦繁華的街區,離那間小小的外國使館只相隔不到一個街口。
    「毫無疑問,那一定是炸彈」我的朋友不慌不亂的評論道, 「如我所預想的,炸彈定是裝在停在使館門口的馬車上。」
    對夏洛克‧福爾摩斯來說,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仍能平穩的解釋他的理論,但我身為醫生,當下反應就是衝上前去幫助傷患,我跑過街角,看見大使館鐵門地上極大範圍的焦痕,隨即高喊自己的職業,好讓需要幫助的人知道。一位高大,穿著筆挺軍服,盡忠職守的男人從一片狼籍之中走了過來,他身旁的磚牆炸出了大洞,另一邊不知什麼鐵製用具受爆炸衝擊而扭曲變形,甚為可怖。儘管他很明顯因方才的爆炸受到極大驚嚇,當我走進時還是擺出有禮的笑容。
    「您真是太好心了,醫生,總之─」他頓了一下,朝我身後走近的另一人鞠躬,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發現福爾摩斯竟離我不過幾步之遙。這位身著軍服的男人實在紳士,他的態度立即讓我們放下了心,他對我點頭致意,表示現在他回話的對象包括了我和福爾摩斯。
    「主要是財務方面的損失,幸好無人傷亡,這都多虧了您來信警告。」
    「您就是蓋爾頓上校?」福爾摩斯問道。
    「正是在下」他對福爾摩斯微笑承認道。 「真是不幸中的大幸,沒人因此受傷,對於您的預警我們致上萬分的感激。」
    所以福爾摩斯早就事先警告過大使館,顯然我是唯一因這場爆炸受驚的人!我望向老友,他搶在我發難之前開口說道:「華生,此事的徵兆顯而易見,當然,最明顯的就是報紙上關於國外新聞的進展。」
    我點點頭,連我都清楚最近巴爾幹半島上那些小國家的情勢萬分混亂。
    「很自然的,」福爾摩斯繼續說道, 「瀏覽船務相關消息,我得知有艘抵達倫敦的船來自此大使館的母國,我也很難不去注意由凡‧齊曼教授所發布的一系列演講訊息。」
    「凡‧齊曼?」又是個連我都十分熟悉的名字「你是說那個無政府主義者?」
    那麼他現在說的這些也就沒什麼好驚訝了,居住在像倫敦如此規模的首都,一個人或許接觸到各式各樣的觀點和意見,只要他們願意約束自己,像個文明人般解決事情,自然是沒問題,然而,所有和凡‧齊曼扯上關係的事情,似乎和自我約束或教養全沾不上邊。
    福爾摩斯頷首。
    「儘管他的言論十分激進,犯罪紀錄倒是清清白白。」
    我不敢相信福爾摩斯能如此無動於衷的討論這傢伙。
    「清白!他犯下的那些事都不算數嗎!」
    福爾摩斯點頭同意。
    「他非常狡猾,華生,據我從蘇格蘭警場的管道得知,他的名字牽扯上不只一起未解懸案─還有多起謀殺。」他衝著我們面前焦黑的大門點點頭。 「這個刺客有備而來,華生,我相信此人自許為喬妝大師,因為每起案件對他的描述都有些許不同,但即使如此,其中一定可以找出某些行為舉止方面的共同特徵。」他的語調不甚認同,我和他都清楚眼下誰才算的上是真正的喬妝大師。
    「爆炸案發生之前一兩天,凡‧齊曼曾多次被目擊,他和這些可憎的罪行八成脫不了關係。」
    「不好意思」蓋爾頓上校打斷我們, 「那兒有一位您倆都認識的紳士,已經比你們先來了好一陣子了,可能會握有一些有用的資訊。」他指向遭受破壞的大門前仍完好無缺的台階說道:「我擅自主張事先通知了警察。」
    「非常明智的預防措施」福爾摩斯贊同道,我和他轉向台階,瞧見個熟悉的身影,皺著眉頭朝我們走來。
    「李士崔警探!」我喊,他聽見有人喊他像是被刺了一下,似乎在當下他一點都不想身為一個警察,不過他還是對我們點頭回禮。
    「福爾摩斯先生,華生醫生,我剛花了幾分鐘徒勞無功的跟那堆破磚牆攪和。」
    「聽說你在爆炸之前就在了,李士崔?」我問。
    我的提問只讓他笑的更為無奈。
    「但可一點丁幫助都沒有!」從來沒見這位探長如此沮喪過。
    「你也無能為力,」福爾摩斯回道, 「那輛馬車出現的太突然了。」
    「確切來說,是輛沒有套上馬匹,裝載蘋果的拖車」上校非常有禮的做出更正。 「上一秒才見一群人圍著拖車,大約有六人以上,想不到下一秒,人突然散去,只留下拖車被推到使館大門前。」
    福爾摩斯點著頭,好似他原本就料到了。
    「攻擊行動的慣用手法,如果沒記錯,這情況和不過三個月前貝爾格勒(註:當時塞爾維亞王國的首都)發生的狀況非常相似。」
    「您知道貝爾格勒發生的事件?」上校表露出明顯欽佩問道。 「因為當時他們完全沒有料到,當地使館遭到的破壞比這嚴重許多。」
    福爾摩斯回頭望向市街,表情因皺眉而微微扭曲。
    「我可不敢指望這是唯一的攻擊行動,下一次他們會更加狡猾。」 他轉頭對上校說道:「我需要和大使館裡頭每一個人談談。」
    對方臉上的笑容頭一次垮了下來。
    「我恐怕這是非常不可能的事。」
    「我可以保證,我會謹慎處理。」福爾摩斯平靜的回道。
    「正是因為您傑出的信譽而委託您,」對方贊同道, 「不幸的是,這點對大公來說毫無說服力。」
    「我情形就是個示範」李士崔切入。 「最讓人困窘的是他僅僅簡單的表示不想見我,就打發了我!」
    蓋爾頓上校急切的點頭同意李士崔的說詞。
    「公爵已事先囑咐過我們這小小的使館,別拿國內那些麻煩事去打擾他,或許是為了表示他的決心,他對自己的私人時間非常斤斤計較。」
    「即使是公爵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我不可置信的問道。
    「唉,公爵是個非常不好應付的人,他處理國家大事十分武斷,不允許任何事情打擾到他的社交行程。」
    「或許,」我朋友回應道, 「我們會找到一個方法解決這難題。」

    福爾摩斯的聲音將我從回憶中喚回。
    「你記的當初我們離開使館時是什麼情形,華生,我已經聯絡那時跟我們說明情況穿軍服的那位先生,就是蓋爾頓上校,他會提供我們一些必要的協助。」
    再一次,福爾摩斯的計畫永遠超乎我理解範圍。
    「協助?哪方面的協助?」
    「大使館今天下午將舉辦一場茶會,而男爵夫人將會前往拜會。」
    「你是說你要偽裝成這副德性獨自深入那陌生的地方?」 即使我知道福爾摩斯過去常常如此,但諸多考量下來,還是認為這次的例子特別不智, 「更別提凡‧齊曼隨時會出手!」
    「說的沒錯,華生,我絕對不會沒帶上你就行動的!」
    「你希望跟你一道去?」坦白說,這可真是驚喜連連哪。
    福爾摩斯站起身,微笑著撫平裙子。
    「完全不成問題,男爵夫人當然可以帶著她的私人醫生前往!」
    所以事情就變成這樣了,當天下午稍晚,我發現自己再次站在使館門口,不過這回,身旁伴的是馮‧絲圖普爾男爵夫人。我已暗自決定,為了讓此計成功,我要完全把福爾摩斯看做男爵夫人。如同福爾摩斯所言,我們會採取如此極端的手段,首要任務就是要防止凡‧齊曼的任何詭計得逞,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男爵夫人從馬車上下來時不慎拐了一下。
    「我還穿不慣這種鞋子。」 她衝我微微一笑,那笑容嬌豔且風情萬種,我發覺自己因福爾摩斯─不對!是男爵夫人─的笨拙模樣而臉紅了,看來我最好還是直視前方別亂看的好。
    蓋爾頓上校在大門前等我們。
    「茶會剛剛開始,在我們家鄉,非常注重守時。」上校確實很有紳士風範,對福爾摩斯的那身打扮完全不多嘴,他抬起戴著白色手套的手對我們示意。 「這邊請,這邊的門開放給貴賓通行。」
    男爵夫人輕巧的行個屈膝禮,接著跟著上校走向第二扇鐵門,我落在後頭,追著她細碎快速卻仍規律的腳步,她在前方微微招手要我跟上,連我認識他如此之深,也無法從眼前這貴族婦女的行為舉止中找出福爾摩斯氣質的蛛絲馬跡。上校從皮帶上解下一串鑰匙打開第二扇鐵門,領我們通過走道進入使館內部。館內充斥著華麗的窗簾和尚好的厚地毯,廳堂如此富麗堂皇,完全想像不到他們的國家正動盪不安。
    然而即使高級的地毯也掩蓋不住我們身後迅速接近的騷動。
    「別檔我的路!」一個嘶啞刺耳的聲音咆嘯道, 「事關國家大事!」
    上校回過身面對躁動的主事者。
    「行行好,歐洛克伯爵,我們有客人來訪。」
    「我管他客人?」那聲音譏諷的回應,「全都給我這國家大事的決策者讓開!」
    聽到這裡,我和男爵夫人雙雙轉過頭去,發現後頭三個黑色套裝的男人朝我們走來,其中兩個高大且肌肉結實,中間那位,相較起來則顯得矮小許多,方才大聲嚷嚷的就是他。
    「我警告你們!閃邊去不然就等著人頭落地!」
    邊說著,矮個頭伯爵大步朝男爵夫人走去,很明顯要對方給他讓路。接著,伯爵直直撞上男爵夫人豐滿的胸部,人整個彈開,男爵夫人卻仍紋風不動。歐洛克伯爵迅速爬起身,好似他原本就趕著撲地似的,繞過夫人,叱喝另外兩位跟上。那兩位高大的男人從旁通過時敬畏的瞪著男爵夫人。
    上校一臉歉意的清清喉嚨。
    「你們得原諒歐洛克伯爵,他因為大公沉迷於風流韻事之中而變的脾氣暴躁。」
    男爵夫人展開扇子,讓她可以將臉遮住好觀察眼前這位軍人。
    「我聽過這方面的傳言,據說他身邊圍繞許多女人?」
    上校悲哀的點點頭。
    「我們的公爵年事已高,於是宣佈他要將所剩的最後一點時間用來追逐他真正的興趣和享受。」
    要不是先前已經有一堆難以置信的事情,我或許會更驚訝一些,但還是忍不住脫口問道:「那些國事又如何裁定?」
    上校臉色更慘白了。
    「如果他們派個女人去要求,公爵還會樂意處理一兩件大事。」
    「所以我的情報是正確的。」福爾摩斯悄聲回應,那一瞬間,他的語調一點都不像男爵夫人,而流露出偵探的本性。
    上校認同的嘆了口氣。
    「搞的像場兒戲─但話說回來,政治不也就是如此嗎?這邊請吧,我得向公爵通報您已經到了。」
    他領著我們來到大廳盡頭,來到一扇由兩位身著和上校一式的灰色軍服衛兵所護衛的大門前,他們見有人靠近而警戒起來,上校簡短的一聲令下,立即上前替我們把門兩邊拉開。
    眼前是寬敞的房間,滿是衣著華麗的人群,大約五十人左右或更多,但首先嚇到我的是這群人主要都是女人,粗略一瞥,女人和男人的比例大約是五或六比一。
    「公爵大人沉浸在他的榮光之中呢。」上校對我們低聲說道。 「兩位可以這邊請嗎?」
    我們冒然隨著嚮導進入充滿女人的房間,這些女人,年紀大概二十出頭不等,全都穿著華貴的禮服,即使我身為一個曾遊歷世界的醫生,也感到眼花撩亂,而男爵夫人身上的衣服雖然作工精緻,卻僅有格紋裝飾,和屋裡其他人相比立即失色。然而,男爵夫人目不斜視,跟著上校向前走,全然不理會當我們通過時,兩旁盯著我們直瞧的眼光和竊竊私語。
    「公爵,可否容許我打擾?」
    當我們接近由六位女人圍繞一位白髮男人所組成的團體時,上校高聲通報道。那人看起來有點精神渙散的揮開一位正玩弄他眉毛的可愛少女。
    「嗯?」他咕噥道:「你膽敢來擾亂我的談話?」
    「我完全無意讓您不快」上校溫和的繼續說道:「相反地,我希望能替您這場午後的茶會增添情趣」他引薦我身旁這位女人, 「請容我介紹,馮‧絲圖普爾男爵夫人。」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公爵從女人堆中脫身朝男爵夫人走來,臉上因愉快的笑容而發亮。 「實在榮幸,我聽說您是某位遠親?這就是身為皇族的問題,我們到頭來總會有些親戚關係!」
    他瞥了我ㄧ眼,語調立即由愉悅轉為輕蔑。
    「這又是誰?」
    「不過是我的私人醫生」男爵夫人舉起戴著蕾絲手套的手按住眉頭。 「醫生!我的嗅鹽!」
    男爵夫人前後搖晃,似乎周圍的環境讓她負荷不了。我打開醫務包翻找了一陣,只找到一個小小的瓶子看起來符合要求,便將它遞給男爵夫人,她秀氣的吸了一下然後還給我。
    「恐怕這地方讓我感到非常侷促不安」男爵夫人喊著,對著主人揮舞她的扇子「我真希望有您這樣的風度。」
    我真怕男爵夫人這舉動做過頭,但公爵展現出他迷人的風度。
    「給新來的客人安座!」他對附近的一位女官喊道。 「男爵夫人,你肯賞光嗎?」
    她切實的行了個屈膝禮。
    「太周到了。」
    「您正是哪種讓我情難自禁的女人!」公爵宣稱。
    「對您那些故事,我可是時有耳聞,我的好公爵。」男爵夫人淑女的咯咯輕笑,坐了下來。 「我得承認,沒想到您竟是如此風趣有活力的人物。」
    公爵挺起胸膛拍拍上面掛的那堆勳章。
    「我們和倫敦的社交名門沒什麼接觸,不過如果圍牆外頭的女士都像您這般迷人,我的使館倒像監獄一樣了。」
    「要我來說的話,比較像是避難所,如此雅致,身處其中都讓人覺得跟著變的高尚。」說著男爵夫人直勾勾的望著公爵,「─只要一個人還願意讓自己維持高尚。」
    上校把我拉到一旁。
    「我親愛的醫生,公爵完全被制住了呢!終於,一位冷靜、心智成熟的貴族婦女可以將他引向正途。」
    我張口結舌,難道上校不知道男爵夫人的秘密嗎!福爾摩斯是不是忘了告訴他什麼?
    「現在我可以看出偵探計畫的高明之處」上校神秘兮兮的繼續說道:「或許公爵會因此把我們的警告聽進去。」
    除了點頭我還能說什麼!
    我肩膀後頭傳來一聲試探的咳嗽聲,回頭一看,原來是已冷靜許多的歐洛克伯爵,他對我和上校點頭微笑,可能是希望彌補先前的無禮。
    「在今晚來臨之前公爵將摘取他新愛情果實。」他語調低的近乎耳語。
    我想或許男爵夫人的演出有點成功過頭了,我扭頭看她仍陷在同公爵的談話中,每當她試著往後退拉開一點距離,公爵便笑著靠上前去填補兩人之間的距離。
    「想必,」男爵夫人端莊的說道:「我已經佔用您太多時間了。」
    公爵只是再次大笑。
    「佔用我的時間?現在是我們的時間!除非您從地球上消失,不然別想擺脫我了!」
    「您真是太抬舉我了。」男爵夫人揮舞她的扇子。 「我不過是個來自歐陸,舉目無親,漂泊於倫敦社交界的貧窮貴族而已。」
    「這不成問題!」公爵答應「同我在一起,您會什麼都不缺!」
    男爵夫人望向別處。
    「若能呼吸點新鮮空氣就太好了,您能容許我出去透透氣,看看星星嗎?」
    然而公爵絲毫不讓步。
    「我唯一看見的星星」他愉快的壓低嗓音「正映在您的雙眸中。」
    男爵夫人更加起勁的快速搧動扇子。
    「醫生!我的嗅鹽!」
    對方連這個都要搶先一步。
    「給親愛的男爵夫人端杯水來!」
    我想替她拉開點距離會比較好,便上前擋在男爵夫人和她的追求者之間。
    「如果您不讓她呼吸新鮮空氣,水對她也沒什麼幫助。」
    於是公爵和他的隨從順從的退開幾步。
   「謝謝你,華生」男爵夫人在我耳邊低語道:「恐怕公爵大人的奉承讓人有點消受不起。同時,我們也得留心,可別忘了刺客隨時都會發動攻擊!」
    這時一杯水遞到我手中,抬頭一看,眼前壯碩的女僕讓我微微一驚,她和周圍纖細柔美的女人們完全不同,無疑來自佃農背景的人家。
     男爵夫人喝水時舉起扇子遮住臉。
     「啊」她終於嘆口氣將杯子交還旁邊的僕人。 「我覺得好多了」她放下扇子「公爵,我一定要向您請教些關於貴國的事情。」
    公爵微笑著再次靠上前去。
    「那當然,您將會留下和我們共進晚餐。」
    周圍其中一位貴婦開口道:「公爵您這壞孩子,獨占了我們的客人!來,男爵夫人,我們一起出去走走,讓您呼吸點新鮮空氣!」
    我最怕的事還是發生了!我們落入四周花枝招展的女人的掌握中,男爵夫人除了順從根本別無他法,我只能絕望的看著她被半打以上的女人簇擁著往男賓止步的地方去了。偏偏這時歐洛克伯爵矮小的身影再次出現在我面前,似乎想要同我談論男爵夫人,可我根本無法專注於談話內容;除了少數幾位女人,福爾摩斯向來對同女人相處沒什麼耐心,這下被那麼一群女人挾持,誰知道又會發生什麼事呢!
    伯爵繼續說個不停,我只不斷點頭敷衍,起初我迴避他對我同伴的種種問題,漸漸的發現這小個子所關心的話題根本全是政治。
    「我沒什麼機會好好探究英國人的想法,不過和我們國家比起來─嗤!」
    談話內容漸漸讓我感到惱怒,我唐突的反擊道:「要是您不表現的這麼─武斷主觀的話,或許會許會有更多機會探究其他事情!」
    伯爵似乎不受我憤怒影響,僅僅搖搖頭回道:「機會是人自己創造的,我親愛的醫生。」
    女人們笑鬧著回來了,男爵夫人仍完好無缺!那群女人外圍一位年輕女人轉向我,非常興奮的說道:「喔,醫生,您家男爵夫人實在太不可思議了!腦中的知識真是源源不絕,她剛剛告訴我們關於裙子長度、質料和襯裙的種種演變,她知道過去五十年間每件款式的輕微差異!我從來不知道時尚是如此多變!」
    這消息讓我微笑,福爾摩斯當然有其領導魅力,我真是多慮了,在我們長久的合作之中,大偵探總是能讓我驚訝!我轉向男爵夫人,剛好看到她正揮著扇子招我過去。
    「華生,我畢竟還是獲得了些有用的資訊。」男爵夫人在我靠近她時透露道:「除非我真的錯的離譜,不然刺客並沒有混在女人裡,至少不在剛剛那群女人之中。」
    我很想問福爾摩斯究竟是憑什麼下定論,但公爵再次逼近,斷絕了任何進一步談話的可能。
    「我剛擅自要求廚房準備一些家鄉的名菜。」他朝房間一比,我看到剛剛那壯碩的女僕端了許多許多裝滿食物的銀盤走了進來。公爵傾向男爵夫人說道:「啤酒漬鱈魚灑上麵包屑實在是人間美味!」
    男爵夫人搧了搧扇子。
    「真的嗎?」
    公爵察覺了她的意思。
  「呃,」他急急傾身向前從眼前端過的盤子上捏了些食物「或許你比較喜歡比較清淡的食物?這糕點含有我國特產的漿果。」
  伯爵再次跑到我們面前。
  「但是,公爵您一定很想嚐嚐芬斯奴(註:大概是作者虛構的某種糕點,故採音譯)!」他身旁的高大女僕端著個盤子,其中高高堆著一大團某種白色膨脹的混合物。
  「啊,伯爵!」公爵把將果鬆糕吞下肚,對那坨白色東西直點頭。 「芬斯奴是我的最愛!或是說─最愛之一!」公爵和伯爵都微笑起來,只有男爵夫人微微蹙眉。公爵周圍的隨從想伸手拿盤裡的點心,但被伯爵揮手趕開。
  「我們應該總讓公爵第一個品嚐,就像他說的,這是他的最愛,且就我了解,這道菜可是經過特殊料理。」
  公爵像是沒聽見眼前這矮小男人說的話,眼睛仍直勾勾的釘在身旁那穿著格紋服飾的高瘦女人身上。
  「這道甜點可說是我國料理的驕傲,或許應該讓我們尊貴的客人第一個品嚐。」
  伯爵瞪著公爵,好似這老男人剛剛說出什麼不可理喻的話。
  「要是變酸怎麼辦?您自己也清楚要是鮮奶油和砂糖及樹瘤根沒適當的攪拌妥當,會毀了這道菜!」
  公爵的視線仍沒離開男爵夫人。
  「那或許,我們可以一起品嘗它,我可以餵您,接著,也有可能─」
  男爵夫人舉起扇子。
  「雖然我很想品嘗您廚房端出來的佳餚,但我想還是略過這道點心好了,而我建議您也別嚐。」
  「所以您是建議我該替其他事留點興致和精力囉?」就旁觀者來看,公爵此刻臉上的表情還真邪淫。
  「不,」男爵夫人回道:「伯爵看起來似乎是被忽略了,我建議他才該第一個品嚐。」
  「真是慷慨的女士,這主意太好了!」公爵贊同道。
  然而伯爵看起來臉色發白。
  「我對糕點沒什麼胃口。」
  男爵夫人瞪著他。
  「特別是那些不是出自令姊食譜的糕點,對嗎?」
  「您知道我姊姊哪些事!」伯爵喘息道。
  「只知道她離職前,親自挑選僱用了一些廚工和女僕,她總認為那個職位委屈了自己,更不用說,就那麼巧她離職後您就剛好來了。」男爵夫人對我微微一笑「私下和宮廷裡的女官們聊聊總會聽到一些驚人的資訊。」
  「啊,那位女伯爵呀」公爵喃喃道「美麗的女人,但很重視隱私,我相信她不希望透露太多關於自家人的事,這一會兒冒出個歐洛克伯爵可真是個天大的驚喜!」
  「您在暗示什麼?」伯爵追問道,聲音因情緒而破碎。
  蓋爾頓上校來到我身邊。
  「這兒有什麼困難嗎?」
  「啊!」男爵夫人叫道「真是絕佳的資訊來源!我說,上校您能讓我請教幾個敏感的問題嗎?」
  「如果公爵沒有意見,那我任您差遣。」
  「你要替我堅守底線,上校!」公爵回道:「但盡可能回答這迷人女士提出的問題!」
  男爵夫人優雅的點點頭。
  「就我了解,除了宮廷之外,整個使館的員工都非常─團結?」
  上校清了清喉嚨。
  「呃,沒錯,嗯,就你所知,我是個已婚男人,但我確實聽說過使館內某些員工和宮廷內某些女士十分─親密。」
  「他們都是一同待在陌生國境內的異鄉客」男爵夫人同意道。 「會這樣也是難免,但伯爵似乎和他的─怎麼說,姊姊?一樣冷漠。」
  伯爵瞧起來坐立難安。
  「我自有其他樂趣。」
  「譬如說,芬斯奴?」
  男爵夫人從盤裡捏起一大塊甜膩的糕點。
  「來,嚐一口啊。」
  伯爵別過頭去。
  「或許扯到和您家人相關的事情,讓您胃口全失」男爵夫人哄著他「您知道嗎,我認識您的繼父,凡‧齊曼教授。」
  「凡‧齊曼?」蓋爾頓上校慌張的大喊。
  「可能炸彈沒什麼用,伯爵」男爵夫人繼續說道:「您發現其他更難以預防的死法,像是在芬斯奴裡下毒,我是不是該稱您─伯爵夫人?」
  「夠了!」伯爵從他外套中抽出刀子,他的─或她的音調隨她所說的話上揚。 「用毒還便宜了這好色的公爵,我會親手宰了他!」
  上校上前一步,無疑是想緩衝目前的局勢,但看到三位拔出刀的女僕則猶豫了。
  男爵夫人急急搖手。
  「醫生!我的嗅鹽!」
  全部的人都回頭看我在醫務包裡東翻西找,我真希望能有先見之明,把我留在貝克街的左輪手槍帶出來,現在福爾摩斯到底要我怎麼做?
  「如果你要對公爵下手,還得先通過我這關。」
  我抬頭,看見男爵夫人已再次站起身來,不過這一會兒,她手裡握著我的左輪!
  「一個人的袋子裡會裝些什麼總說不准是嗎?」她漫不經心的評論道「但我可以保證,伯爵夫人,我知道怎麼用這玩意兒,如果你膽敢靠近公爵,我會不客氣的開火!」
  「你就是哪種充滿行動力的女人!」卸下偽裝的伯爵夫人喊道:「喔,我多希望能像你這樣,我有能力改善我落後的祖國,瞧瞧這可悲的公爵!典型的統制階級!只有像我這樣精通政治的人才有資格統治國家!」
  然而男爵夫人無動於衷,蓋爾頓上校大聲下令,禁衛軍衝進房裡,架上上膛的槍。
  「您瞧」男爵夫人在歹徒被押走後解釋道:「伯爵夫人無疑聽令於她繼父的指揮,設計用藥毒死公爵,但當她被分派掌管廚房事務後,若發生類似的事,她會頭一個被懷疑,所以她必須銷聲匿跡,由歐洛克伯爵頂替。」
  「伯爵夫人偽裝成伯爵!」公爵驚嘆道「誰會想到這種事呢!」
  男爵夫人把槍丟回袋子裡,重新拿起扇子。
  「喔,我向您保證,我知道比這還難以想像的事呢。」
  這一連串事件讓公爵更加亢奮。
  「然而,男爵夫人,您方才展露了另一面向,您確實是一位充滿活力的女人,這讓我更加渴望您了!」
  男爵夫人點頭致意。
  「唉,我的公爵,恐怕我的命不在此,我得告辭了。」
  她轉身優雅的跨步迅速離開舞廳,我幾乎要用跑的才追的上。
  「您不能就這樣把我甩了!」公爵的聲音追著我們越過房間「我的生活再也無法像從前一樣了!如果您逃走,我一定會把您找出來!」
  「那麼,」福爾摩斯悄悄對我說「男爵夫人一定得徹底消失。」

  果然,一個禮拜之後,我們收道一封寄至貝克街221B的信函,來自同一個大使館,發信人是公爵,請求我們幫他找人,他已經陷入瘋狂,表示錢完全不是問題。福爾摩斯抱歉地拒絕了公爵,因為他有利益上的牽扯不便接案。事實上,那件案子,大概是福爾摩斯永遠沒法解決的案子,而當塵埃落定我寫下此案之時,恐怕也還是得存封上一段時間才能發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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