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

魯拉先生是間小公司的會計，擁有一間小小地、陰暗的、瀰漫霉味的辦公室。四十年來，從二十一歲開始，每天早上八點到晚上七點，他都待在裡頭記帳。薪水不足以成家，沒有嗜好，沒有願望，沒有任何突發事件(除了雙親過世和鬧鐘故障過兩次)，每天早晨六點起床，整理房間然後在街角麵包店買個牛角麵包作早餐，上班、吃午餐、回家、吃晚餐、上床就寢，規則而單調，如此，「四十年的漫長歲月，就像悲傷的一天，或夜裡幾個鐘頭的惡夢一般，一下子就溜過去了！」

然而有一天傍晚，炫目的夕陽使魯拉先生決定打破十幾年來的規律，決定在晚餐前散個步。春天黃昏溫暖的空氣及香氣使人感到慵懶卻又充滿活力，老會計步伐愈發輕快，他感到舒暢而喜悅，決定吃個對他來說算是奢侈的晚餐。餐後他想：「如此美好的夜晚，散步應該是挺愉快的」於是他在巴黎無風炎熱的星空下沿著繁忙的大道走去。四周充滿一對對甜膩的情侶，沉醉在愛情和幻想之中，周圍的空氣在其影響下似乎也濃稠起來。他們走過，飄散狂熱的氣氛，卻在魯拉先生心中扔下令人煩惱的微妙事物。他覺得走的有些累了。
       老會計坐下休息，一名妓女過來向他搭訕，魯拉問她為什麼要從事這種工作，妓女語氣驟變凶狠的說：「哦，你說什麼呢！我可不是喜歡才幹這行的！」「那究竟是為什麼呢？」魯拉又問，「為什麼？爲了活下去呀！」
       他被這回答擊倒了，站著無法動彈，某種悲痛瀰漫上心頭。他想到愛情，想到自己不曾擁有的，想到自己根本不會去失去的，想到自己的生活和工作，突然間，像是帷幕被撕裂般，自己貧苦、單調而平凡生活的痛苦，溢了出來。過去現在未來沒有什麼差別，自己的前面後面周圍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載著情侶們的馬車若異不絕的通過，而他，一個人，只是他人幸福的旁觀者。他想：「世界上就是有完全不走運的人....要是我沒來這裡就好了，腦子一片混亂，心情亂糟糟的。」老會計站起來走個兩三步，突然間卻像是長久跋涉的旅人一般，覺得疲倦極了，他又坐下。他聽到聲音，各式形形色色的雜音所組成的聲音，那是「生命巨大而漠然的鼓動」，這些聲音降下來，攏罩住他。

第二天早上，一對情侶在公園發現老會計上吊的屍體，驗屍結果判定自殺，為什麼自殺？大家聳聳肩，也許是一時精神錯亂吧？

        這篇故事《散步》(Promenade)，是莫泊桑所寫的短篇，中文版收錄在志文出版社《莫泊桑短篇全集之六》中，我看完後拿給我會計系的室友看，她覺得毛骨悚然。「天哪，這不是在說我們高會老師嗎！！」我室友是個用功的人，常看到她瘋狂算會計，又說「我怎麼知道我現在所作的努力，是不是只是為了將來這種"散步"生活作準備呢？」
        這句話真寒！沒錯，我們不知道，我們不知道有一天我們年輕時的願望和那些熱血的口號，會變成沉重的諷刺回頭打擊我們嗎？我們知道自己正在一條什麼樣的道路之上嗎？我所看到的，是條從出生就不斷通往死亡的路，漫長而短暫，我們所作的所有努力就只為了死前那一刻，能夠心安而無懼。我們不知道自己會邁向什麼樣的人生，但希望在發現自己錯失的時候，不要太遲。